鹤雪怀

忙。沉迷摸鱼。站在坑边缘的自娱自乐党。

[天行九歌/秦时明月]悲回风(154)

第一百五十四话:舍生取义

“璨璨!”嬴政不顾危险直奔向她,她脸色惨白,下身几乎泡在了血中,他掀开她的裙摆,在那一片血泊中发现了一个形容模糊的肉团——那就是他们的孩子。他别开眼,将她抱起来去看咒印,欣喜顿时冲淡了失去那个孩子的痛楚,成功了!咒印没有了!他的璨璨终于丢掉了这把悬在脑袋上的刀!

“璨璨……”他轻轻抚着她的脸。

烛幽是清醒的,但从内到外的痛令她虚脱。她缓缓地睁开眼,迎向他狂喜的目光。嬴政很高兴,但他也不会放过造成眼前局面的所有人,于是烛幽便看到章邯走进来拷走了颜路。她手指头都抬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颜路毫无反抗地离开,嬴政显然明白她的顾虑,在她耳畔温声道:“朕会将他留待之后处置,你安心养身体。”

烛幽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在被带回主殿的路上就睡着了。

她太累了,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浑身都酸痛,整个人像被包在了什么软绵绵中,有点落不到实处。步光的脸瞬间就出现在她眼前,她轻声问:“夫人醒啦?”

烛幽说不出话,眨眨眼。

步光去取了水来喂她喝下,不多时嬴政便来了,他的关切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怎么样,璨璨?”

她还是只能看着他,嬴政压了压挤在她下巴的被子:“饿吗?”她闭上眼,表示自己不想吃东西。嬴政却说:“你睡了好久,得吃一点。朕吩咐人熬了你喜欢的甜羹,用一些,好吗?”

既然都做了决定还问她做什么……烛幽睁眼瞧他,他收到了她的怨愤,笑着将她扶起来,搂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地喂,不过显然嬴政的技术也不过关。烛幽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侍女们把弄脏的被子换下去,又给她换上了新的衣服,太医令这才得了令来为她诊脉,听他的意思她只是普通的小产后虚弱,调养一下就能恢复。太医令嘴巴里的“调养”不作他想,烛幽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嬴政低头见她的表情,便说:“不吃药了,食补吧。”

烛幽同他相握的手轻轻动了动,嬴政轻轻地勾了回去,两人的小动作藏在他宽大的袖口下,所以旁人并没有发现,甚至他同时还在安排别的事情。烛幽安静地听着他有条不紊地把各项事宜都安排下去,听了没多时就又睡了过去。

这次大约是运气不错,几天之后她就能下地了,烛幽回想了一下,她哪次出点什么事不是一躺就是十天半月的,这次竟然还算是轻的。嬴政每天陪她散步,就围着兰池宫的正殿绕一圈,走多了她就受不了。

再好的风景每天看也会腻,何况就这么光秃秃的一亩三分地,没两天她就提出诉求:“我想回宫了。”

“好,我们冬至之后就回去。”至于为什么是冬至之后,是因为在冬至之前会处决一批犯人,嬴政不想她撞见这些血腥,尽管她实际上也常是这些流血的缔造者。

“冬至有什么特别的吗?”烛幽难得问了一句。

嬴政平静地望着她:“在此之前,先去见见颜路吧。”

烛幽愣了愣:“好。”

颜路的事,烛幽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可她却不愿意相信颜路会真的这样做,然而嬴政的态度却说明他确实与之前的事脱不了干系。烛幽光想到就觉得头痛,若他真的有干系,她到底是保他,还是不保他?

冬至前一天,烛幽乘上了去见颜路的轿辇,嬴政说:“他交予你处置,朕就不陪你去了。”

这个话烛幽还是听得懂的,这分明是在告诉她若她下不了手,那就按律处置了。烛幽沉默片刻,问:“君上,他到底做了什么?”

“朕想,他应该会告诉你的。”嬴政不愿多言,他就是要看看颜路会怎么跟她解释,烛幽明明是想按着荀子的愿望保住他,可他竟然勾连墨家行刺,他要让颜路自己说,让他将自己的心再剖一遍,让他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让烛幽看看这些人是多么不值得。

烛幽看着他没说话,嬴政抚着她的脸:“嗯?”

“……哦。”

“早些回来。”

烛幽点了点头。

兰池宫里没有牢狱,颜路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座普普通通的宫殿,步光解开了锁,推门引她进去,一股与外间无二的寒意扑面而来。

颜路双手被锁住,跪坐在一方矮榻上,一如既往地端方沉静。他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头,见是她,便笑:“你来了。”他好像早知道她一定会来。

烛幽走到他面前细细地打量他,确认他没受什么苦。

他坦然着受着她的打量,像是主人招待客人一般对她说:“我现在不方便,这儿也很简陋,你就只能将就着坐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先让我给你诊诊脉吧。”

烛幽依言坐下,从厚重的袄子下伸出一截毫无血色的皓腕,颜路的手指轻轻搭上去,带出一阵锁链的“哐当”声。烛幽注意到他的手腕已经被锁出了一圈黑紫色的血痕,于是问步光:“链子能解了吗?”步光点点头,掏出钥匙解开了他的束缚。

颜路笑道:“多谢郗姑娘。”

“不客气。”

他的手指化作几个温热的触点,像以往的每一次看诊,他的声音也透着温和:“小产后的调理不需要我再多嘴,你现在恢复不好,是还有别的症状吗?”

烛幽没有隐瞒,径直说:“提不起精神,总是做梦……其实这些问题我自己知道,不是旁的能够解决的。”

“因为苍龙七宿?”颜路缓缓地收回手。

烛幽也将手腕重新缩回袄子里,随意地“嗯”了一声。

颜路叹了口气:“你和苍龙七宿就这样绑在一起,为了它吃了不少苦,值得吗?”

烛幽抬眸看他:“如何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之说?我原本就是为它而生。何况就算不是我,也将会有别人去得到它,与其如此,不如仍旧让我来。”

“因为嬴政?”

“……也不尽然吧,韩非、星魂,他们不也都想要它吗?大家都想看看的东西,我也想看看。”

“这是郗姑娘的真心话吗?”

烛幽想了想,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法,只不过:“被推着走得多了,就算没那个念头也会起了。”

颜路难得没有笑:“如果没有苍龙七宿,郗姑娘也还是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烛幽习惯于接受安排,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自己的想法,通常也对这些安排并无排斥。她违逆这些安排只因为三个人,而其中有两个都死了。她缓慢地摇头:“我不知道,大概没有吧……”

“其实在下一直觉得郗姑娘很可惜。”

烛幽示意他继续说。

颜路犹豫了很短一会儿,郑重地凝视她的双眼:“郗姑娘师从荀夫子,在小圣贤庄那么久,熟读圣贤书,武功又高,还很聪明,却安于待在深宫之中甘被埋没。”

烛幽轻轻一哂:“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总觉得我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当我做了我想做的之后,你们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对。你们到底是希望我做自己想做的,还是希望我做你们希望我做的?你觉得我可惜,我更觉得你可惜。你与世无争,和光同尘,正因此夫子才将你托付给我,他想让我保住你,原本我是准备等咒印的事一了便送你去博士学宫,或者去扶苏身边,只要在咸阳,在我能伸手的地方便能保你无虞,可你现在却变成了阶下囚……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颜路稍微有点惊讶:“他……完全没告诉你?”

“君上让我自己来问你。”

他闻言略略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嘲道:“不愧是嬴政。”

烛幽重新看向他:“你是被连坐,或是仅仅跟这次的行刺有关?”

颜路闭上眼:“我为他们提供了你们的行程,绘了地图,配合他们劫走高月,还对嬴政用了药,你觉得这算什么?”

烛幽好半天没说话,而颜路就这样迎着她的目光,安静又坚定。烛幽深呼吸一口:“……你为什么这么做?”

颜路重新朝她微笑:“就像郗姑娘想保护嬴政,我也有想保护的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好像所有的儒家人都有这样的心愿。”烛幽慢慢地说,“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势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天下已定,人主不用,你便应当做个顺民才是。何况那些人根本不会知道你为他们这样牺牲,你不过是在平白流血。你想保护他们,去扶苏身边不也一样吗?你只需要再等等……”

颜路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郗姑娘当年也是这样想韩非的吗?”

烛幽心底一震,韩非,她已经太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以为若是她自己不提,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却没想到竟从颜路的嘴巴里听到了。她一时疑惑他为何偏偏要在她面前提起他,不过她沉默之后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确实这样想过,若他肯稍微低头,恐怕不会是那般结局。”即便不是站在李斯的那个位置,也应当是个潇洒的谋士,甚至可以与嬴政是君臣之外的朋友……可就是因为他不低头,变成了一抔黄土,“他死了,然后得了什么结果呢?秦国甚至得了更好的借口,铁蹄照样踏平了新郑,他想保护的人也不感谢他,只会记得他们的九公子被李斯陷害,惨死狱中,对于他们失去家国要负一份责任。更有甚者,秦律以《商君书》和《韩非子》为范,若他不死……”

颜路并未置喙,反而接着问:“姑娘说,想过?所以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吗?”

何止想过,她想了足足六年。烛幽看向了窗户,好像能看见过去的时光:听闻他下狱的惊愕,前往云阳国狱的焦灼,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痛苦,还有炎狱里漫长又看不到尽头的自责,她想了那样久,又想出了什么呢?

“可他愿意做,他想做,都已经做了,我又能说什么?想做便做吧,有几个人有能力、有勇气去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呢?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韩非也不过是求仁得仁。”说罢看着他,“所以你也是要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心?”

“郗姑娘通透。”

烛幽扯扯嘴角:“照你的想法,我应该只有在说别人的时候才通透,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

颜路无奈地说:“要求别人很容易,要求自己很难。”

“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你我都知道无法说服对方。”子贡问孔子应该怎样对待朋友,孔子就是用这句话回答了他:忠言相告,好话对导,他不听就算了,不要自取其辱。

颜路不由得沉默。

烛幽还是那样认真又平静地盯着他:“我一直觉得你是君子。”

“君子不忧不惧。在下既忧愁,又恐惧,早已不算是君子了。”

烛幽的手指轻轻扣着地板:“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你若肯能做伯夷叔齐便好了。步光,去取酒来吧。”

“是,夫人。”

颜路看着步光离去,朝烛幽笑笑:“能死在郗姑娘手上,在下也算死而无憾。”

烛幽不再看他:“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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