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雪怀

忙。沉迷摸鱼。站在坑边缘的自娱自乐党。

【恭玄】聊赠一枝春

※本来这篇文不叫这个名儿,但写完发现真得改。

※背景糅杂的胡言乱语,大概是门阀做大被忌惮,谢玄隐忍多年终于爆发的故事。

※说起来初衷是“古风权谋”,写完:这到底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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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高长恭不知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也是冬天,下着比现在小不了多少的雪,他问谢玄知不知道冬天的铠甲是什么味道,谢玄说不知道,他便告诉他,是甜的,谢玄不信,舔了一口,然后舌头便冻住下不来了。他没料到谢玄会真的舔,谢玄也没料到舌头会被粘住,两个人都慌了,他带着谢玄火速溜进辎重营,浇了好半天的水终于把他的舌头救下,谢玄疼得眼泪汪汪,后面两天没吃得下饭。

这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高长恭为此挨了顿打,趴在榻上忍住没有哼哼唧唧的时候谢玄又眼泪汪汪地摸过来照顾他,说出的话也囫囵:“还疼不疼?”

高长恭握着他的手指:“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那是他们的初吻,其实他并没有说要亲嘴巴的呀,不过谢玄凑过来时他没有拒绝,甚至无师自通地尝到了对方嘴里淡淡的血味,他果真觉得不疼了,然后挨了第二顿打。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想到这件事呢?大约是他和谢玄在一起需要付出代价,那时候所有人都想将他们分开,他们一次次地撕开他黏住的皮肉,反反复复,直到他已习惯,直到那些人终于放弃——他终于不再痛了,就像现在一样。高长恭轻轻地眨眨眼,雪花扑簌簌地扑进他的眼睛里、堆在他满是血糊糊的脸上。亲卫的声音焦急而绝望:“将军,坚持住啊将军!”

高长恭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他想,他已经坚持得够久了。本就狭窄的视线被雪堆得愈发的窄,天地唯余交杂的红白两色,他仰望着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天空艰难地呼吸着,微弱的气流甚至难以吹开积在他鼻孔两旁的雪花。他太累了,太累了,身后的城门关上了吗?麾下的将士们完成任务了吗?百姓们安全了吗?太多的责任压在他的肩上,令他不堪重负,他倒下了,此时此刻筋疲力尽的他只想最后再见他的阿羯一面,他的阿羯啊……养好伤了吗?应付完层出不穷的试探和怀疑了吗?战报传回都城,他的压力会不会轻一些?他死了,都城的天于他而言会不会晴朗一些?

突兀而来的隆隆战鼓声打断了他散乱的思绪,亲卫艰难地想带他走:“将军……”

“扶我……站起来……”高长恭想拿起自己的武器,不过手中冰凉的触感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握住它。

“将军,您坚持住,谢将军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救咱们的!将军您坚持一下啊!”

高长恭想再给他一点回应,哪怕是一声“嗯”,可他的嗓子眼儿里全是血,他怕再说一句话,他就会失掉这最后一口气。这口气也是他仅剩的理智,堵住了所有的感情用事——是的,他一向相信谢玄,就如谢玄一直都相信着他,谢玄定然是想来救他的,可朝堂上所有人都盼着他死,盼着借此折断谢家的羽翼,甚至干脆折了芝兰玉树,所以谢玄不能来。高长恭想,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换下他的命,那也值了,只是苦了百姓……

“将军!将军!”

高长恭在亲卫的搀扶下立于雪原,平沙莽莽,白雪萧萧,自天边挤压而来的一道骇人的黑潮——那是胡人的铁蹄,可他却在这时想起谢玄最喜欢的那句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他好想回家啊。大约人到了绝境便能从容面对死亡,高长恭挥开不合时宜的伤感,想着他先前的布置已经打散了对方的进攻,若是几路埋伏都奏效了,那进攻边城的也只剩下眼前这一支了,按他出关时的布署,仅凭眼前这些人定然攻不破,甚至若大雪不停,守将还可以派人去山谷埋伏,断了敌人的回头路,至少能保得三年太平。“若是”……偏偏全都是假设,他苦笑,若是事事如他所愿,他也不至于弹尽粮绝、没有援军、回不去城,徘徊在关外七日,看着他身边的人如同稻田里的野草般倒下,又恨,又无能为力。

朔风如刀,铠甲冰冷如铁,高长恭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

“长恭!”

雪风送来一声细弱的呼唤,高长恭没有动,亲卫猛然回头:“谢将军!”箭雨铺天划过二人头顶,铁蹄铮铮绕过如同界碑的他们迎向近在眼前的黑潮。

“快走!”缰绳被丢给了亲卫,谢玄身披玄甲,掠过二人的身侧头也不回地策马冲阵。

难道是梦吗?思绪被裹挟着巨响的黑暗侵蚀,高长恭明知道自己闭上了眼睛,可眼前仿佛也还是一片茫茫白色——白色可真干净啊……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高长恭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唱《采薇》,是梦?还是真的有人在唱?他努力掀开仿佛被黏住一般的眼皮,随着他的清醒,缥缈的歌声被哔哔啵啵的木炭燃烧的声音所取代,入目所及是朴素的床顶,他扭头试图环顾四周,便见几步外的小几上摆着一枝粗瓷瓶插的白梅,孤傲崎岖的枝上嵌着几朵盛放的花,在黑漆漆的背景里是那样的显眼,尽管只有这样一枝,屋子里却实实在在地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忘记这些东西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原来不是梦啊,高长恭干涩的嘴唇嗫嚅两下,有点想哭,还觉得烧心而疲惫,也不知是怎样难受,他默默地想。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雪风趁这时灌进屋,那一丝清凉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又不自觉地咳嗽起来。他伸着脖子朝门那一方张望,正见脱了盔甲的谢玄裹着厚厚的棉衣,端着碗朝他挪来。他生怕药溅出来似的小心翼翼,几乎一步一瞧,那步子浑似舞女的碎步,等到了他跟前,惊觉人已经醒了,严肃的脸上顿时炸开了惊喜的笑容,而伴随着这样的情绪,那碗稳稳端来的药还是溅了不少出去,可得算是功亏一篑。

“长恭!你醒了!”谢玄急忙把药搁到桌案上,一屁股坐到他的身边,手在空中逡巡了半晌也不知道往哪儿搁,最后只好支在榻边,“长恭啊……”

高长恭扯着嘴角笑了笑。

谢玄盛满笑意的眼底顿时溢满了泪,在炭火的映衬下沾着一片细碎的星火,声音也顿时带上了鼻音,他有好多话想多他说,然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有一句:“我好怕来迟了,幸好。”

不晚,他来得从来不晚,总是恰到好处。高长恭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唔,大约是才煎好了药,一片滚烫。谢玄不敢用力,因为高长恭浑身都是伤。他也哭得说不出别的话,便俯身去贴了贴他的脸:“谢谢你还活着……”

高长恭只觉颊边晕开一阵凉意,谢玄如今还是那样爱哭,都这么多年了,在他面前还是个哭包。换作平时,他怎样都会搂搂,再不济拍拍他的肩,可惜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发出一声沙哑的“嗯”,但真正该说谢谢的明明是他才对呀,这个傻瓜。

可能是确定安全了,高长恭紧绷的神经仿佛一下子断裂,喝完药之后大睡了三天,谢玄头一天还不急,第二天开始就一天三次地找军医来看情况,军医说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谢玄皱着眉头换下梅花:“可他不吃不喝怎么能行?”

军医心觉他还有心情换那什么劳什子的花,气闷地回怼:“王副将也睡到现在没见您这么急呢。”那也是王家的子弟!

虽然那是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儿的弟弟,怎么可能跟高长恭比,可谢玄终是理亏:“那……那好吧。”他颓丧地目送军医离开,重新看向沉睡的高长恭,不禁喃喃,“怎么能睡这么久?也该醒醒了呀。”

高长恭自然没有回。

不过他大约也是感受到谢玄的心情了,于这天深夜转醒。谢玄这两天就在他的榻边支了张简陋的床将就睡了,这会儿正和衣半倚着不知道是看兵书还是处理事务,听到有动静后立马起身,他迎上高长恭含笑的眼神,愣怔之后一边笑一边试了试他的额:“不烧了。”

高长恭声音哑着,便用气声唤他:“阿羯。”

谢玄端了水来喂他:“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高长恭喝完了小半杯,凝眸望向他:“脸色都差了。”

“毕竟在外嘛。”谢玄倒不是很在意,只是关切地盯着他。

高长恭想松快一下气氛,便说:“我竟然没有馊?”

谢玄瞪他一眼:“想馊还不容易?我哪天不给你擦身你可不就馊了?”

高长恭低低地笑,去握他的手:“像做梦一样。”

谢玄的表情忽然僵了一瞬,配合着他插科打诨的声音都低了下去:“确实像梦一样……我每天都在噩梦里。”

“阿羯……”

谢玄摇摇头:“不过总算你醒了,我也就安心了。”

高长恭同他四目相对,还是没有忍住:“你不该来的。”

就算他不说完,谢玄也明白他的意思,便示意他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不怕……?”不怕猜忌?不怕被拿捏住把柄?不怕阉党的反扑?不怕被安上谋反的罪名连累整个家族?

谢玄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些已经没关系了,我都已经想好了。你先养伤,等精神好些了我再细细讲与你听。”

高长恭作为武将,身体一贯是不错的,这次出征虽然伤得惨烈,但还是很快就能下地了。一早起来没看到谢玄,火盆也熄了,躺得都快僵硬了的高长恭从榻上爬起来,一步一停地走到了窗边。他想推开窗,但看到外边儿窗棂上一排动物模样的小雪娃娃,手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都是些什么?他疑惑地挑了挑眉。

“长恭!”谢玄看到了里面的人影,高兴地从外将窗户打开,那一排高长恭舍不得推下去的雪娃娃一溜烟地被扫落在地,谢玄手里拿了个奇形怪状的夹子,在雪地上一夹一只小鸭子,端到高长恭身前重新摆了一排。

高长恭垂首望着笑得像个小孩子似的谢玄,也忍不住翘起嘴角:“在做什么呢?”

“要不是你还在养伤,我定然让你来陪我堆雪人了。自从回都,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雪了。”

谢玄从前是西北军的主帅,边城原本是他的地盘,可是因为猜忌被卸了兵权回都城待着,而高长恭便是在此时被从东边调到这儿接替他的职位。这一系列调动发生之时高长恭便预料到自己今天的结局,朝廷能忍他们这么久也实属不易了。

见高长恭没说话,谢玄疑惑地问:“长恭?又在想什么呢?”

高长恭被他唤回思绪,摇了摇头:“没什么。外面不冷么?”

“有点。”

“那还不快进来?”

谢玄顺便提了些炭火,换了身烘得暖融融的衣服才走进来。进屋后熟练地将炉子重新点上,然后伸手去紧高长恭的大氅领子:“今日觉得如何?”

高长恭望着他做完这一切,抬头笑:“看来还没忘光?”

谢玄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愣怔之后佯怒道:“又打趣我,我怎么会忘记?”

高长恭被颈边的毛毛磨得痒,忍不住缩脖子:“想想其实已经过了好久了。”

谢玄平静地在他身侧坐下:“嗯,确实。以前觉得时间过得好慢,现在……一晃三年眨眼便过了。我们都已经三年没见了呢。”

高长恭淡淡地笑:“没有三年,中间我回京述职,咱们在朝堂上见过呢。”

谢玄握着他的手指:“那怎么能算呢?”

高长恭低头望着两人已然迥异的两只手,苦笑:“可那又能怎么办呢?我想你想得发疯,可又不敢回去,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让你雪上加霜。阿羯,我恨不得……恨不得什么都不要了,我就想……”

谢玄握紧了他的手,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以后不会了,不止你我,所有人都再也不用顾忌了。”

高长恭讶然:“为何?”

谢玄沉默了半晌,高长恭甚至觉得这段沉默的时间里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兜头而下,暖烘烘的空气都被这样的重量压跑了,周身都凉了几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其实他一直有个不敢去动的念头,连想一想都仿佛是罪过,他年少气盛之时常常还有这样的想法,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决定将那个念头永久尘封,而如今,他却觉得谢玄似乎……

“我……我准备发动兵变。”

高长恭的眸子微微睁大,瞳孔似乎都颤了颤:“阿羯?”这竟是谢玄能说出来的话?若是满朝上下只能有一个势力站在皇帝那一边,定然是谢家;而若是只能有一个人站在皇帝那一边,那定然谢家幼度。到底是什么竟让最为忠君的他走到了这一步?高长恭心底巨震。

谢玄深吸一口气,仿佛洞悉了高长恭的想法,冲他无奈地笑笑:“其实我到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换作从前的我,也会觉得不可能,但我已经部署下去了,谢家、王家、崔家……他们都配合我的计划开始行动了。嗯,其实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同你说,很难说清楚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下定了决心……其实回头想来,有太多的事都会让我觉得不如豁出去了,不如早早了断,可我一拖再拖直到现在。长恭,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无论我怎么求,他们都不肯来救你,他们断了粮,断了信,甚至关了边城,他们就想你死。可我怎么能看着你死?明明我就在朝堂之上,却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可以?我盗了虎符调兵赶来,想着若是此战败了,身后之事便交由我的族人们,我与你同埋骨于关外也是生不能同衾死便同穴——”

高长恭心下一紧,不自觉握紧了他的手:“阿羯……”

谢玄却笑看向了他:“胜了,那我便更有起事之由,我都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在这里陪你过完年,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了呢。”

“那我能帮你什么?”高长恭知道谢玄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三年之前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回京,连他叔叔也这样劝,可他仍卸了甲回去了。而今他都已安排好一切,那高长恭自然也站在他这一边,不过不许他轻轻揭过话题。

“你能做的早就做过了呀。”谢玄仍是笑着,“为天下,为百姓,为我,你能做的早就做尽了,现在该轮到我来为你们了。”

谢玄打定了主意不让高长恭插手这件事,每日摁着他养伤,如果不躺着,那便安排他写春联,剪窗花,学做年夜菜,高长恭每日都被琐事填得满满的,倒也有股别样的充实。许久没有写大字,高长恭觉得手可生,写废了不少红纸。

“呀,你怎么不练好了再写?”谢玄刚进屋便踩到一副写坏的对联,他心疼地捡起来抖了抖灰。

高长恭提笔扭头:“忘记了。”

“你到底忘了多少次啊?可别浪费了,空纸就裁成小福字吧。”谢玄一边走一边捡,贴着他的肩膀去瞧他的成品,“天长地久三星在,花好月圆万里春。”

高长恭觉得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

谢玄“嗯”了好长一声,最后道:“长恭,你好俗啊。”

高长恭无语:“……天长地久花好月圆,怎么就俗了?!”

谢玄“噗嗤”一笑:“嗯,不俗,这对儿就贴我们俩的房门口吧。”

高长恭虽然是这样打算的,不过谢玄说他俗,他便多留了个心眼儿:“你不会是觉得把这副送给别人损了你的面子吧?”

谢玄一愣:“啊……我还没想到这一层,确实呢。”

“……”高长恭把笔一搁,“不写了。”

谢玄憋着笑把他拽回来:“诶,怎么半途而废了?”

“反正我写了你要么嫌不好看,要么嫌俗。”

“我陪你,我写春联,你写福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谢玄眨眨眼:“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写福字了吗?还能写很多不一样的呢,不发挥一下特长?”

“伤员胳膊软了。”

“我给你揉揉。”谢玄坐到他的旁边,捧起他的胳膊,高长恭趁机扭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玄一惊,“干嘛呀。”

高长恭明显比他更惊:“亲一下怎么了?”

谢玄抿嘴笑,手上开始用劲儿:“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你老不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明明是因为你是小古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诶我不是怕你又挨揍么。”

高长恭笑弯了眉:“我又不怕,能一亲阿羯的芳泽,我死也甘愿。”

谢玄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能不把‘死’字挂在嘴边?”

高长恭眨眨眼:“可为了阿羯,我的确死也甘愿。”

谢玄闻言手都重了,他横了他一眼:“不许你这么说!我们都要活着才行!谁要你为我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轻点儿,我这只胳膊刚养好的……”

“啊抱歉。”

谢玄送走了今日不知第几道命令,终于忙完了,高长恭点完了写的一百个福字,都已经睡醒了一觉,这会儿正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看话本。谢玄过去瞅了一眼,瞧见上头写的书生小姐你侬我侬,情话直白又露骨,眉头一皱:“你到底在看些什么?”

高长恭面无表情地把书放下:“我副将偷偷塞给我的。”

“他不是王家人吗?”子弟的教育已经这般松懈了?

“是他自己写的。”

“……”

“大概也是躺得无聊了随手瞎编的,不过听说他写的这些颇受镇子里的姑娘媳妇欢迎。”

谢玄语塞,半晌才憋出几个字:“……倒是平易近人。”

高长恭从鼻里哼出一声笑:“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谢玄下意识地去理解他的话,脸忽的爆红:“你不害臊的?!”

高长恭一面笑一面去摘他的发冠,口里依然念念有词:“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谢玄只是简单地束了个发,簪子被高长恭一抽,墨黑的长发便倾泻下来。高长恭手里挽着他的头发,放到鼻尖嗅了嗅,在都城里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吃食好些,养了三年,他这捧头发倒是养好了。

“长恭,你干嘛呀。”谢玄有点无措,心脏却砰砰地跳起来。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谢玄忙捂上他的嘴:“别念了!不害臊!”

高长恭眸色微动,舔了舔他的掌心,谢玄浑身一颤,赶紧挪开了手:“脏,我写完文书还没洗手。“

高长恭却果断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因着自己身上有伤,料谢玄也不敢大力挣扎:“阿羯,我们都三年没见了。”他一边说一边吻着他的手指。

谢玄果真挣扎得很轻微,他艰涩地拒绝他恶魔般的邀约:“你身上还有伤,不行……”

“但你没受伤。这次换阿羯来好不好?”

谢玄羞愤欲死:“这、这成何体统!”

不过他一向争不过高长恭,熄了灯烛落了帷幔,他仿佛有了一丝丝勇气。高长恭半倚在被褥上,层层叠叠的绷带裹着他的伤口,露出的地方除了紧实的肌肉,还有深深浅浅的伤疤,谢玄心疼地抚过,听他讲这一道是哪里来的,那一道又是哪里来的。他的吐息一道道地积在他的耳侧,谢玄忍不住颤抖,那样的潮气让他想起都城里的每一个雨天,绵绵密密的雨笼在天地间,天空是阴沉的,他呼进去的每一口空气好像都浸满了水,他常常有自己莫非是条鱼的错觉。而现在,这种自己是涸泽之鱼的感觉愈发的明显,分明是在北国,外头的朔风甚至能清晰入耳,而他一身粘腻,热得呼吸都那样的艰难,好像只有靠着高长恭渡过来的气才能呼吸。

他浑身绷得难受,骨头缝里好像有蚂蚁在爬似的,他垂眸望着高长恭迷离的眼睛,对方的呼吸也又急又乱,他隐约听到他在唤他的名字,可那样的声音被他脑海里潮水一般的声音淹没,逐渐不知所踪。谢玄从未觉得自己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狂乱,他仿佛成了那还未燃尽的炉灰,高长恭轻轻一吹,便又燃起猩红的火焰,一波又一波,一阵又一阵,直到燃烧殆尽。

“阿羯——”

“……嗯。”

谢玄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出口,从到处是漩涡的水底浮了上去。他仍记得他的伤,小心翼翼地俯身抱着他,双腿还在颤抖,却勉力跪着,怕将他压着。高长恭拨开他湿漉漉的长发,吻他的耳廓。谢玄觉得困,可身体的反应又太过精神,高长恭含糊地说:“阿羯变得难伺候了些。”

谢玄想反驳,却说不出话,因为他又被拉进了另一个漩涡里。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醒过来时,正见高长恭坐在旁边换腰上的绷带。谢玄睫毛颤抖,敏锐地捕捉到了混杂着复杂气味里的那丝血腥。高长恭听到动静回头,见他睁开了眼,有些心虚:“伤口不小心裂开了一点点。”

谢玄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他什么也没说,等着他料理完重新躺下。枕边三年没有睡过人,两人窝在一起的动作却熟练又自然。

“我做了一个梦。”谢玄的手被对方轻轻地握住了。

高长恭闭着眼睛贴近他,谢玄也从善如流地靠了过去,两人就像小时候一样,手拉着手,头挨着头,脚也缠在一起。

“是好梦吗?”

“是。我睡了一个好长的午觉,醒过来时雨停了,太阳出来了。”谢玄说得很简短,“你明白的吧?那样的梦?”

高长恭点点头:“我明白的。不过那已经不是梦啦。”

“嗯?”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春天来了哦。”

谢玄忍不住笑:“是嘛?”

高长恭反手掀开了帷幔,熹微的雪色和屋内炭盆的火光混杂出一种奇异的明度,谢玄轻轻支起身子,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粗瓷花瓶里一直由他放进去的梅花枝被换成了迎春。

“送你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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